高秉涵之歌
2016-07-13 11:36 来源:牡丹晚报

董晓康
在鲁西南最为动荡的年代,一个孩子只身一人踏上九死一生的逃亡之路,一走就是四十余年,“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头再来已雪满白头”,这个孩子就是——高秉涵;
在大陆与台湾政治禁锢的年代,无数老兵都患上了一种在医学上根本无法解释的怪病——思乡病,有一个人却率先找到了医治的良方,便是“还乡”,这位“名医”就是——高秉涵;
在国家繁荣昌盛的今天,一位瘦弱的老人,常年往返于海峡两岸,只为兑现自己的一句承诺,他个人的心甘情愿,却感动了整个中国,这名老人就是——高秉涵。
离乡
高秉涵,1935年出生于菏泽牡丹区一个书香门第,从小濡染的教育便是爱家乡、更要爱国家;
高秉涵,1947年战火遍烧山东,他被裹进国民党逃亡的队伍。为了活命,他历尽艰难险阻;为了活命,他尝尽乱世疾苦。那一年,他才只有13岁;
高秉涵,1949年渡过海峡,来到台湾,在无数奔走的人群中,他有跟所有人一样的称谓,那就是“难民”。
没有东西吃,便只能到垃圾场去捡拾,那时最大的“敌人”不是难民,而是饿狗;
没有地方住,便只能露宿寒冷的车站,故乡的温度从此只能让游子在记忆中体味;
没有亲人在,便只能遥望家乡的方向,母亲的呼唤从此让漂泊在外的人魂牵梦萦;
他想起妈妈的嘱咐,一定要活下去!要像牲口一样活下去,却不能一直活得像牲口!
他想起自己的誓言,走到哪也不能让自己丢脸,不能让山东人丢脸!更不能给菏泽人丢脸!
他一边打工一边读书,经过六年的刻苦学习,完成了初高中的全部学业。
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台湾国防管理学院法律系,毕业后成为一名法官,后来成为台湾著名的律师。
思乡
高秉涵,虽然身在台湾,却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根在山东、在菏泽;
高秉涵,虽然身在台湾,可他的心从未远离过母亲、远离过故乡。
一次次站在金门岛,眺望大陆,望穿春水、望穿秋水,就是望不穿这浅浅地海峡;
一次次默念着家乡,黯然神伤,泪如泉涌,泪如雨下,就是洗不尽这深深的相思;
一次次对着大陆喊“娘!我想您!我想回家!”,高山听见,白云听见,母亲啊,您听见了吗?
一次次幻想自己变成一只海鸟,飞过大海,就能回家;
一次次幻想自己变成一条小鱼,游向对岸,就能回家;
一次次幻想自己变成一股疾风,追随航船,就能回家。
当年逃到台湾的新兵而今都变成了老兵,但是“回家”一直是他们不变的渴望,纵然知道这种渴望遥遥无期,仅仅是一种奢望。
纵然知道这仅仅是一种海市蜃楼般地奢望,但仍然充满希望,因为他们怕,怕失望,更怕绝望。
纵然知道很可能最终迎来的是残忍的绝望,但他们宁可在最后绝望地死去,也不愿一直绝望地等待,因为绝望着等待对他们来讲才是真正的酷刑。
思乡,是台湾老兵们的通病,无往而不起,一发而不可收拾。
思乡,是漂泊游子们的通病,情随处而生,生则一往而情深。
在柳絮纷飞的白天,在月光皎洁的夜晚,
在落叶归根的深秋,在寒风吹彻的严冬,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在朦朦胧胧的雾中,
在燕子低飞时,在蜻蜓点水时,
在斗转星移间,在云朵飘移间,
在一阙思乡的词句里,在一支回家的歌谣里……
一位老兵说:倘若能够回家,他最想像儿时一样扑入母亲的怀抱,紧紧地抱着她,把这些年没抱的都抱过来。
一位老兵说:倘若能够回家,他最想拉着母亲的手喊一千个一万个“妈”,把这些年没喊的都喊回来。
一位老兵说:倘若能够回家,他最想在母亲膝下不停地磕头,头破血流也不为过,把这些年没磕的头都磕出来。
可是,一位老兵说,倘若能够回家,他最怕两鬓斑白的母亲不认得已经两鬓斑白的自己。
另一位老兵说,倘若能够回家,他最怕母亲骂自己不孝,因为这些年自己一直都被这两个字折磨着。
还有一位老兵说,只要能够回家,母亲不认得自己,骂自己不孝都不要紧,他最怕母亲已经不再,不再等他回来……
那是1982年1月的一天,一位名叫卞永兰的学姐移民南美,回乡探亲,途中绕道来台湾,给这里的菏泽同乡带回一大箱家乡的土特产和泥土。
菏泽老兵一百多人聚在一起,一家一个烧饼,三个耿饼,山楂和红枣各五粒,还有一勺泥土。高秉涵将其中的一半土珍藏在保险箱里,另一半则分七次掺入水中喝进心里。
他说那是家乡的味道,自己的心最熟悉,他说这些年流的眼泪何止那七杯。
有人说思乡的味道是苦的,苦不堪言,只有长期流浪过的人才有资格言说。
有人说思乡的味道是辣的,辣及心底,只有长期漂泊过的人才有资格言说。
有人说思乡的味道是咸的,难以承受,只有长夜痛哭过的人才有资格言说。
思乡的味道究竟是怎样的?我想,没有深深思念过故乡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吧。
有人说思乡是一种绝症,医治的方式别无他法,唯有还乡;
有人说思乡最易得癔症,唤醒的方式别无他法,唯有还乡;
有人说思乡常常做噩梦,解除的方式别无他法,唯有还乡。
回乡
1991年5月1日,离开大陆整整43年的高秉涵终于踏上了返乡的归程。
他踏上故土,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看到乡亲,看到姐弟,却再也看不到母亲,得知母亲在对自己的等待与思念中,耗尽她最后的生命,高秉涵的泪水如江水决堤,恣肆流淌……
高秉涵思乡的梦魇与绝症最终通过还乡得以医治,这引得菏泽旅台同乡们的羡慕与“嫉妒”。而今,他们都到了风烛残年,他们思乡的病如何来医?
他们推选高秉涵为会长,将自己人生最后的希望托付给他:生若不能回家,死后也一定要还乡;生不能在母亲跟前,死后自己的灵魂一定要回到母亲那里。
高秉涵面对着那一双双思乡的泪眼,紧握着那一双双颤抖的手,他们几十年的苦苦等待,苦苦思念,还有一直未曾改变的归乡之情,高秉涵最能理解,他毅然答应,要带菏泽旅台的上百位同乡回家,他当然清楚这条护送同乡回家的路意味着什么……
树根深长在泥土中,泥土便成了落叶的归宿;游子的梦魂留给了故乡,故乡便成了游子的生命源头。所以说,回乡是游子的必经之路,回乡是游子的完美结局。
二十多年来,年逾古稀的高秉涵一共带回一百余位同乡的骨灰坛,让他们终得叶落归根,魂归故土,实现了他们一生最梦寐以求的愿望。
实际上,故乡也从未忘却漂泊在外的游子,它也一直在等待游子的归来。故乡不在乎游子的得意还是失意,它从未停止过对游子的召唤。
故乡有他们熟悉的鸡鸣犬吠,驴嘶牛哞;故乡有羊群结队、宿鸟归飞;故乡有炊烟袅袅,流水汩汩;
故乡有荷锄戴月回的闲适,有把酒话桑麻的满足,有“磨剪子哩戗菜刀”悠长的吆喝,有“快回家吃饭,糊涂疙瘩汤”隔墙的呼唤……
每送一个人,高秉涵最后都会深情地对他说:“老哥啊,你我都是爱乡的人,我送你回乡了,你在魂牵梦萦的故乡,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