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火车
2016-07-15 11:12 来源:未知
有一年夏天，你生活的小城在三十五六度高温笼罩中，没有风，也没有雨意，空气粘稠，让人窒息。几位朋友说去厦门海边吧，吹吹鼓浪屿的海风，在碧空下，仰视那一排排高大的凤凰木和在空中翩飞的白鹭，凤凰木的花朵硕大鲜艳，鲜红的色彩，一种燃烧的感觉，美得让人眩晕。
那就去厦门，晚八点五十的火车，新建成的小站上，人群拥挤不堪，让你想起许多年前的夏天，你和几位朋友乘绿皮火车去烟台的经历，一种逃离的感觉，在炎热中。
在火车硬卧车厢安顿好后，你和朋友姚坐在过道里喝啤酒。车厢里冷气很足，炎热在车窗外，啤酒喝起来非常爽，让你对那次去烟台的经历更加刻骨铭心，你和朋友姚说起了那次经历：绿皮火车静静地卧在铁轨上，上车后才发现车厢里比想象的要热得多。车窗洞开着，头顶的小风扇吹出的的全是热风。汗水把衣服弄得水湿，于是光膀子，只穿一大裤头，硬卧车厢里过来过去的人光膀子的居多，热浪滚滚，期待车开起来会不会好一点。车开起来了，但吹进来的风一点都不凉快，汗水还在流淌，喝酒的心情一点都没有了，靠窗坐着，小城的灯火一点一点远去，绿皮火车行驶在无边的黑暗中，热浪围裹着你，你无处遁逃。
你没有遁逃，你和朋友姚坐在冷气很足的车厢里，啤酒让你们有了许多话题。姚是煤矿高工，许多年前你和他下过一次煤矿，在八百多米的地下，让你体会到了别样的人生。姚说起前不久的一次塌方，强大的冲击波，许多人倒下了，没有倒下的人还要重复以前的地下生活。
火车在暗夜中前行，广阔的原野上，一些小镇一晃而过的灯光，一些树林一晃而过的模糊影子，陌生而新鲜的景象让人放松，散漫的话题让人放松，让你有了喝酒的欲望，简单的几样卤菜和花生米，你们吃得津津有味。
在火车上吃东西喝酒是一件让人惬意的事情，特别是在硬座车厢，同样的设施消解了人们不同的身份，在两排硬座间窄窄的小桌子上，摆上几样吃食就可以开喝了，不用排什么座次，也没有繁复的杯碗瓢盆，以最简约的方式开喝，在简约中就有了豪放的意味。
许多年前你还在一所中学教书，学校派你和你的几位同事去郑州购买图书，在硬座车厢里，邂逅了一群民工，过道里塞满了他们大大小小的行囊。车刚一开动，坐在你们对面的几位民工就从行囊里摸出了两瓶二锅头和一包吃食，对着酒瓶豪气地喝将起来。那包吃食是大路边买的猪头肉，低廉的价格，同样低廉的品质，但他们吃喝得非常投入，豪气感染着你们，让你们也有了喝酒的冲动，热情的民工把酒瓶递给了你，你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对着瓶子喝了一大口，又用手指捏起一小块猪头肉放进了嘴里，没有任何设防和嫌弃，你加入了那热情的一群，许多年后你都在回想那一幕和那一瞬间的冲动，如果放到现在，你不知道有没有接过那只酒瓶的勇气。
路过阜阳，火车停了一段时间，你站在车厢门口，夜深了，车厢里的灯光已经熄灭，站台上依然灯火通明，热浪滚滚。对阜阳的记忆和作家闫红联系在一起了，她和你的学生杨瑞春是朋友，学生向你推荐了闫红的文字，你喜欢闫红文字的从容不迫，她也读过你写的一些文字，她说让她想起了她的小时候。在夜深人静的阜阳站台上，有长长短短的火车汽笛声。
夜真的很深了，车厢里有了鼾声，夜半起身，夜行火车依然铿锵有力，你站在水池边洗手，抬头看见镜子中的一副面孔：眼角的皱纹、下坠的眼袋、灰白的脸色和头发，在夜行火车上你看见了自己的衰老。
突然想起了同学张世勤的一段文字：“他其实认真地问过自己：‘你是少年Pi吗？’然后他又认真地自己做答：‘不，我是老人与海。’这个回答是中肯的，因为他的船也曾驶向大海，但在与大海搏斗了无数个昼夜之后，他跟海明威一样，也是带回来了一副大鱼的骨架，而不是一条完整的大鱼。那么，那些鲜美的鱼肉到底哪里去了呢？不好意思，全被生活的大鲨鱼给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