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坠子羞容
2016-08-30 10:55 来源:菏泽日报
这日，家里突然停电，屋里似蒸笼，我出门散步、纳凉。一阵悠扬深沉的坠子书传来，听到这久违的声音，我愣住了，呆呆地站着，眼泪不自觉地滚了下来。我想到了四十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酷热夏夜大街上的近似雕塑的坐姿：清早，一条空旷的大街上，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妪，坐在一条马扎上，左胳膊托住一个孩童的头，右手在不停地驱蚊打扇，她双膝上的孩童睡得是那么的香甜。
睡得香甜的是童年的我，那位一夜未眠、羞得坠子书无言的老妪就是我的姥娘。
我的童年正赶上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分配到户，家家都拼命忙活地里的庄稼。那时候，拖拉机很少，更别提收割机、播种机之类的机械。而那时曹县西北种植的主要经济作物是棉花。种棉花，费工费时费力，而我年幼，就是个瘪芝麻，不出油还喝油，干不了农活，还让大人担心。因此，夏天打理棉花之际，母亲常常把我送到姥娘家，让姥娘带着我。但我不想去姥娘家，没有熟悉的小伙伴，谁跟我玩。
但有一年的夏天，我是高高兴兴地去姥娘家的。因为姥娘来我家说她村请了个坠子书班，让我去看。我没听过坠子书，感到新鲜，就兴高采烈地跟随姥娘走了。记得那天下午，姥娘早早就做好晚饭，让我吃过后早早地搬个马扎去占位置。我搬着马扎走到大街上，见大街西北角的高岗上，放着一张桌子，三条凳子，心想那是唱坠子书的地方，就把马扎放在那张桌子的正前方。姥娘拿个蒲扇，端个瓷缸，带个手巾赶来，见我放的地方，笑着夸我会选地方，这儿看得清，听得准。听着姥娘的夸奖，心里美滋滋的，忙让姥娘坐下，我倚在姥娘的怀里，盼着坠子书早早开始。
那一夜，天气燥热无比，一丝风也没有。因为坐得靠里，外边围了一圈又一圈人，里面更热，似蒸笼。当时我年幼，不懂事，一个劲地嚷嚷：热，热，热！姥娘怕影响别人听坠子书，就一边哄我喝水，一边一个劲地挥动蒲扇，左手累了换右手，右手累了换左手。我身上的汗少了，可姥娘已是气喘吁吁，像在蒸房里出来一样。那夜，唱的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姥娘一手使劲地挥动蒲扇，一手不停地擦汗。
不知道是累了，还是乏了，迷迷糊糊地我就倒在姥娘身上睡着了。童年的我，睡觉很轻，一旦惊醒，就很难再次睡着。为了我能安然入睡，睡好，那一夜，坠子书结束以后，姥娘没敢动，依然抱着我，依然挥动着蒲扇，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将我唤醒。我揉揉睡眼，看到大街上除了我和姥娘，空无一人。我呆愣地看着姥娘，姥娘眼里布满红丝，坐成了一座雕塑。
那一夜，坠子羞容！那一夜，外孙刻骨铭心！
那是一个唱坠子书的夜晚，那是个闷热燥热的夜晚，那是一个男孩在屋外睡一夜浑然不知的夜晚，那是一个古稀老人为了她外孙能睡好而一夜在大街上姿势不变的夜晚。那一晚，她少不更事的外孙永远烙在心里的温暖；那一夜，她年少无知的外孙永远烙在心窝里的愧感；那一夜，使她外孙记到了永远……
那一夜，坠子深沉；那一晚，羞得坠子书无言。
“这是一个夜晚，天上星宿点点，我在梦里看见……”手机的铃声将我唤醒，我擦擦泪，喃喃自语：姥娘，今夜您那边的世界也热吗？让外孙给您安装个空调，听着坠子书，您再也不用挥动蒲扇。
难忘那夜深沉的坠子书，好想再看看姥娘挥动蒲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