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细数父亲
2016-09-09 09:53 来源:牡丹晚报
转角处,落日的余晖斜洒在我的脸上,记忆宛如画卷一般在眼前逐渐展开——抬头一看,大片大片的云如棉花糖旋转……
从开始写作起,已经持续多年,而所有的文章里,竟没有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
感受时光的飞逝,父亲的体会一定比我深。如今父亲已到古稀之年,沧海桑田尽收眼底。父亲一辈子平凡甚至平庸。许是造化弄人,上世纪60年代的高中生,若是随便其他哪一位,都算得上德高望重,而父亲却碌碌无为。只因为姐姐出嫁,哥哥远走,家中需留一人照顾母亲大人,父亲便放弃了他本有的好工作。国家体制改革后,竟成了失业人员,需自谋生计。做过木材生意,血本无归,现在老屋的楼上还摊着一堆废弃的木头。为生计,零星打工:搬砖头、挑沙子、割麦子,年岁渐长,终于厌倦。最后自学《本草纲目》,摆地摊,卖草药,微薄收入,勉强过日。
年轻的父亲应该是挺帅的小伙,看过父亲最年轻的一张照片,20来岁的模样,嘴角上扬,抬头浅笑,意气风发的形象。听父亲讲,高中他参加县里的马拉松比赛,从赣州跑到瑞金,400里,一鼓作气,全程跑完,还获得了名次。想想那该需要怎样一种顽强意志,又该是一种怎样的求索精神!
但天公不作美,父亲40岁仍孑然一身,经她人做媒,花高价聘礼(东拼西借)娶到我的母亲。那年父亲已经40有几,母亲芳龄19。年龄的差距,注定这是一段多舛的婚姻。母亲性格火爆,记忆中父亲经常喝醉与母亲打架,吵架的原由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最终演化母亲嫌弃父亲挣不来钱,极尽语言伤害之能事,父亲忍无可忍,遂大打出手。母亲身材矮小,多是吃亏。我们兄妹姐弟根本劝架不住,哭天喊地也只能任由他们发挥。每次自然两败俱伤,伤痛收尾。成年后的我极少有恋家之感,铁石心肠的性格可以说完全归结于父母的影响。但他们竟没有离婚,如今在默默中携手走过了35年的婚姻。
记忆中小时候,我们兄妹姐弟时常食不果腹,饿得饥肠辘辘,借不到米又是雨雪天时,我们一家五口,早早挤上一张床,在床里打发时光,说话疗饥。这时候的父亲竟有闲情给我们唱 《学习雷锋好榜样》,声音雄浑铿锵。除了唱歌,还教我们学“Спасибо(斯拔细拔)谢谢”等简单的俄语单词。不知不觉睡意朦胧中,我的脚裸露棉被外,父亲先把我的手放进被褥,然后用双脚轻轻夹住我的脚,不让我受到风寒。风雨飘摇的屋子也有了些许温暖的气息。
父亲极少对子女发火。记忆中父亲只打过我一次。13岁那年,我下河游泳,正当我兴高彩烈回家换衣服时,父亲看到我湿透的衣服,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没等我开口说话,便用细细的竹条狠狠抽了我一顿,鼻青脸肿,嘴唇还流血了。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发火,为什么要打我?难道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我想定然是没有的,那时候小孩子没有不下河玩水的。难道仅仅是弄湿了衣服?……这是萦绕在我脑海里多年解不开的疑惑,但我竟也没有勇气去向父亲索要答案。
父亲抽烟多年,但竟在一月之内戒烟成功,令我刮目相看。酒还在喝,但早已成了养身之需,不在酩酊大醉。
我们子女长大,日子渐好后,父亲节俭如常,几天的剩菜饭,还是不舍得倒,好像已经习惯了吃馊饭,因为牙齿松落,硬的东西根本咬不动,常常就用开水将饭泡软,加点豆腐,汤匙一勺一勺下口,怡享滋味,旁人怎能明了。
大风大浪,父亲未曾哭过,但在前年过年,父亲却哭了。前年过年我们一大家子终于从天南海北聚在一起。母亲高兴地张罗了一桌酒菜。开饭了,父亲一杯一杯给大家斟上酒。酒倒好后,父亲没有掌杯,而是语重心长对我们说:“我知道你们在外工作很不容易,我也不求什么,只盼望你们过年都能回家,大家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你们不知道,有时候你们没回来,就我和你妈两个人,孤单呀……”说着说着,父亲的声音哽咽了,停住了,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一字一句如鲠在喉。我第一次感到身为子女的不孝。
父亲身体还算硬朗,有时候真像个老顽童,骑自行车的技术,可能很多年轻人也赶不上,没事就骑自行到街上转悠,打打纸牌,闲聊家常。父亲年纪愈老,几乎要丧失听力了。去年过年,我们兄妹姐弟合计给他买助听器。父亲知道后,嘴上说“不要不要”,私底下偷偷去看产品,货比三家,了解用途,知晓价格。我们去买时,是父亲亲自带的路。但年后,我们离家打电话回去,问母亲,父亲助听器戴了吗?母亲说,父亲总怕不小心丢失了它,只戴过一两次。
我笨拙的笔不能述说父亲的十万分之一,但这就是我的父亲。我只愿他乐以忘忧,颐养天年。
落日的余晖使大地愈发嫣红煊烂,晚风徐徐地拂送来一阵阵花木夹杂的幽香,使人心旷神怡,更觉夕阳无限好,我只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让我捎去本该有的问候。父亲,下半辈子,让我来做你的余晖,保护你,疼惜你,温暖你。用我余下的时光,如同你那般,去奉献我微不足道却意蕴深长的爱,去做一棵能让你依靠的树。
父亲,感谢你,用近乎卑微的方式,不计回报地眷念着我们兄弟姐妹。无论走多远,我们儿女也永远走不出你渊源深邃的目光。